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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之二 (第1/2页)
尾声之二
“山峦重叠,绿意明灭。穿过那条长长的隧道,便是黔城。” 陈满记得自己曾经在高中的某篇作文里这样写道。而今大巴车颠簸,穿过山丘,她只是感到非常疲惫,没有多看一眼窗外的闲心。 回到旧家,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地点。厕所的瓷砖已经泛黄,有千千万万道蛛丝般的裂痕。她站在那个尸水沁出的人形前,听警方说,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趴伏在瓷砖上,一手攥着洗得发白的、打成绳结的两条秋裤。直到死去多日后,他才被邻居发现。 秋裤干嘛要打结呢?她再清楚不过。她已经先他一步实践过同样的步骤。他要去上吊,却滑倒在地板上,因为脑出血过多死亡。他失败但也成功了。事情就是这么戏剧性。 她不打算将这个小小的细节说出口。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 虽说男人有过多次死亡的预告时刻,但到头来,三个人都是头一回cao办葬礼。他与KK忙着与公安交接,去停尸间认领他的尸体。她在旧家里收拾他的遗物,并且通知其他家属。 他用的是老旧的千元智能机,字像豆腐块那么大,联系人列表几乎空空如也:“儿子”、“麻将馆老板”、“医院的电话”……可以想象,他步入暮年的人生就是由这几个点构成。双亲和其他亲人早就去世,现在他只有一个亲meimei在黔城。早年两人因为遗产争夺撕破脸皮,几乎不再来往。 至于她和KK,以及那两任前妻,他生命中的其他女人都像是不存在,彻底蒸发了。 现在她坐在这个堆满旧物的屋子里。一呼一吸,细尘入肺。空气中有酸朽的气息,或许他的魂魄还未走远。她开始收拾他的衣服、照片和生前的一切物品。它们都要被拉去烧掉或扔掉。 其间她接到发行商打来的好几个电话,说联系不上他,她问过后确认没有急事,只是他们对数据很满意,想要乘胜追击。 “他这几天有点私事。”她最终对电话那头说。他们不知道他和她的关系,只当是同姓的巧合。 她又回到厕所,盯着几乎难以辨清的那处人形。最终她靠在门边,点燃一支烟,决定用一支烟的时间想他。想他的下半生,想她生物学意义上的父亲,想这个可悲又可怜的男人。想他。只是思想的“想”,并非想念的“想”。 男人从未辨明过什么是爱,不知道双手生来是用来抚摸,而非握紧十指挥向他人。她从来没有哪一天原谅过他,但从未恨过他。恨与爱是两面一体,她对他只有深深的厌恶。 就连他们庆功的这一天,他好像都不愿放过他们。 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咎由自取……只是这一个当下,她就可以马上从字典里翻出无数个词语来描述他,可是那然后呢?就算她将这众多批斗的成语写在花圈上,可是这之后呢?在那字句不能达到的地带,在他带给她的无数伤痛背后,竟然是如此巨大的空茫。人死如灯灭,原来这句话是对仍然在世的人所讲。 她终于打开他的手机,在列表里找到他的meimei。对方在电话那头多少挤出点伤心的意思,表示会来殡仪馆烧几柱香。她放下他的手机。所以到头来,他就是这样了。尽管是他自作自受,她还是为他留下象征性的一滴泪。 在客厅,被油垢包浆的木桌上还放着小半瓶红星二锅头。那年手术后他就被迫戒酒,也不知道它在这里放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