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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冻海港 (第2/10页)
坐针毡多做停留。两小时后,我的旅伴连上了莫斯科当地的网络,给我发消息说他已经到了。 到达口的人潮和我还有一段距离,我根本没看清他的脸。但直觉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东西,在感官给出全面客观的分析以前,某种近乎本能的意识便能率先霸道地跳脱出来。仅仅只是远远捕捉到了这个人的肩颈起伏,我便如蒙电击如遭神启,莫名地生出了某种坚定的信念——就是他,就是我要找的这个人。 何况,提纳里对我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一般人。 我以为我早就已经放下了,我以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当我怔愣着看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时,无数与他相关的记忆仍旧如同走马灯一般飞快地在我眼前闪回。独属于他的鲜活气息实在太过温暖,我的血液仿佛在和他重逢的这一刻才开始解冻、复苏,重新汩汩流动。那些曾经被我深埋的感情也在此刻破土,连同我陈腐的、荒唐的整个青春,迫切地争夺着本该属于这具躯体的养料,揪得胸口隐隐作痛。我看得太过出神,以至于忽略了裤袋里手机的振动——恶趣味的师姐精准地卡在最后一刻,才给我发来了旅伴的个人档案和照片。 在绝大多数人的认知中,这将是一趟新奇浪漫的旅途。前提是,即将和你同行的旅伴,不是你长达十年未曾谋面的暗恋对象。 0. 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描绘高三?无限压缩的课间、消失不见的体育课、半管半管消失的中性笔墨水、写不完的卷子、教导主任声如洪钟的训话、每天早cao后一抢而空的小卖部雪糕、吱呀呀作响的老旧风扇、夹杂着汗臭味的远大梦想……无论如何,要为它选取一种代表色的话,答案毋庸置疑会是晦暗不明的铅灰。天空、考卷、墙壁与幻灯片幕布,每个乏善可陈的日子,都能以这种颜色做一个粗浅却无比精准的概括。 对于赛诺尤甚。他早在高三之初就被国防院校特招,按理只需要在余下不到一年的高中时光中划水度日,确保不会因为触犯校规校纪惨遭开除。虽然他将优秀和自律当成了近似与生俱来的习惯,但和格外拼命的同窗相比,他的高三总归更少了一抹独属于梦想的耀眼光泽,像包裹碧根果的那层硬壳,更黯淡平滑也更波澜不惊。 转折出现在高三的早春,赛诺第一次见到提纳里的那一天。提纳里大他四岁,当时还是师范学校的在读大学生。出差开会的化学老师因为突发的疫病被困在了省城,没人愿意在这个焦头烂额的节骨眼接班,化学老师力排众议,向教务处介绍了相识的提纳里来代班,这才给了赛诺遇见提纳里的机遇。 晨读结束后的课间,高三学生们不是争分夺秒去解手打水,就是像鸵鸟一样伏在桌案,把头深深埋进臂弯。那一天的赛诺属于后者。在第一节正课的铃声打响之时,他揉揉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看到教室门口站着一个高挑的陌生身影。 然后,极为突兀地,赛诺意识到——原来有人能把普通的白T穿成亮色,原来横幅是鲜红色的、木门是深蓝色的、黑板是墨绿色的、课桌是暖棕色的,原来他的世界是多彩绚烂的。 成年人往往会对少年时代的懵懂爱恋嗤之以鼻。你才多大,你懂什么爱,你能确定自己真的喜欢这个人吗,你考虑过爱这个字眼肩负着多么沉重的责任吗,你有什么资格去言爱? 可是、可是,在青春的时候,也只有在青春的时候——可以不去计较过去、现在或未来,可以肆无忌惮地挥霍所有的赤诚与疯狂,可以毫不犹豫地剖开胸腔捧上热忱又纯粹的真心,任由血液滴滴答答地从指缝里淌下来,恨与爱都恣意潇洒。 他到底是因为哪个明确的瞬间喜欢上提纳里的?是他眉眼弯弯璨如日光,是他穿着白T干净如一块水晶,还是他纤瘦的腰线会因为衣物褶皱折叠出小小的凹陷?时过境迁,初见的这一幕却历久弥新,全部细节都被时间施加了朦胧暧昧的滤镜,当时的情愫也有如刚从枝头撷下的新鲜果实,氤氲开少年时代特有的青葱气息。即便时隔多年,赛诺自己也还是无法对这个问题给出解答。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爱上提纳里,只用了提纳里迈上讲台的这短短二十九秒。 “你就是这个班的化学课代表?你叫赛诺,是吗?”提纳里低头翻阅着花名册,倏尔笑出声来的时候,额前那抹绿色的挑染就跟着他的动作轻快地晃动起来,像阳春三月里缀在枝条上的柳叶,“我知道你,五校联考的第一名。化学老师特别跟我提到你,说你很有实力,做事也很可靠,什么问题都能找你帮忙。” 提纳里本来就肤色偏白,太阳又把他的轮廓加以额外的镀金,好像只要这光影再强烈一些,就能在提亮的区域飞溅出一串耀眼的花火。一小片薄薄的阳光穿过教室的窗玻璃停在他的睫毛上,伴着他眨眼的频率和谐地摇晃,像是在轻轻翕动翅膀的秋日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