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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书人 (第4/5页)
,勾起旁听者或呷昵或大胆或猥亵的想象,但没人戳破,他们都“要脸”,所以他们压着按捺不住的好奇心等着父亲自己交代。 父亲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然昏沉。家家户户烟囱里都冒出袅袅炊烟。过不了多久村子里就会陷入一片安眠中的寂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千百年。他说:我该回家了。田田没我,晚上会害怕得睡不着觉。田田是我的小名。莲叶何田田。养父说我的名字很有寓意。父母是希望我茂盛地生长。再加上朗朗上口,我的小名未经改动一直用下来。 他们放了我养父,量他也不敢明天不来。父亲第二天果然又准时到了,轻车熟路地往最中间的椅子上一坐,双手恭顺地放在膝盖上,开始交代。这次的交代格外简短,因为父亲觉得已经没有细说的必要,自己确实是清白无辜的,并无与敌人有勾连。 姓虞的军长没有理由时总是借着我来接近父亲。手下人三不五时就来接我去玩。名曰小孩子家家不应整天台前台后招呼客人,太辛苦而且过早沾染市侩气。我一面接受着好吃好喝的贿赂,一面对干爹的好感与日倍增,从没想过我成了勾住养父的诱饵。 玩得太晚时,干爹便顺理成章留我在军部过夜。父亲等得心焦也只等来一则口信。孩子累得睡着了,不好吵醒。诸如此类。第二天也不见把人送回来。父亲只能登门造访。这便遂了干爹的意。 然而好景不长,形势越来越波荡。来茶馆听书的也日渐少了,直到剩下空落落的桌椅。街头的伤兵越来越多,几乎和蚂蚁一样随处可见。城里都在传要失守了。有人说赤匪什么都是共产的,连老婆也是。有人说红党是劫富济贫,解救劳苦大众。一时说法纷纷,分不清真假。有门路的早跑得没影了,只留下普通老百姓身陷囹圄。 干爹再没空接我去耍。他枕戈待旦,不敢有一丝松懈。但人不比机器,他成宿地睡不着,最后靠睡前小酌一杯烈酒入眠。他俩最后一次见面时干爹正处在清醒和糊涂的边界。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和他朝思慕想的那个人的身影重叠起来。 他喝了酒有些迷离,凑近了到两个人能互相感受到对方鼻息的距离还想再近。可他很快察觉到对方没有任何反应,连向后退缩的动作也没有。我的养父只是古井无波地看着他,看得他一腔燥热和澎湃的热血像被冰水浇了一样凉下来,看得他恨起眼前人的理智平静。 他放低了声音,近乎请求了。跟我走。跟我去台湾。我父亲摇摇头。不管朝代怎么更换总少不了百姓的存在。我既不是军人又不是官员,不会有什么事。倒是你......酒瓶破碎的声音打断了我养父的话。奇异的酒香升腾起来,他嗅了嗅,醇而不烈。此情此景,显得有些旖旎。是情爱故事里趁醉逞凶的一贯套路。 但那一双寡然的眼睛令干爹不再幻想。他从养父身上撤离,撤到一个礼节性的距离。眼神却还胶着在我养父脸上,不知是爱是恨。外面喧哗声音渐大,他的副官慌慌张张破门而入,打破一片死寂。副官说敌军找到了纰漏,趁夜偷袭,我方伤亡惨重。他脸色更加凛然,整了整衣袖,踏出门外。那是城破之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小兵们听了一片哗然,纷纷指控父亲不老实,隐瞒实情。是不是想一起逃去台湾没有成功,才编出这套说辞?是不是敌人要他留下潜伏等待反攻?你们好得快跟一根藤上的了,还说没有沆瀣一气。谁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龌龊事。父亲申辩所说的都是实情。没人买账。一顿拳打脚踢后,对方宣判:明天继续来交代。不把问题交代清楚没完。父亲爬起来,木雕石塑一样,习惯了这样的对待。 那一次我没能陪同父亲一起。与以往喇叭上喊人去学校不同,那天有两个人凶神恶煞把父亲押走,架势颇像对一个死刑犯一样。我跟了两步就被随行的人一把推倒在水洼里。父亲摇摇头,示意我在家等着。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一下午,等来的却是已经神智失常的他。 我的养父是说书的,一辈子口齿伶俐,还靠口才从险境里逃生过。回来的时候却神情呆滞,说话结结巴巴,只会重复一两个词,多则一句短短的话。他一贯洁净的长衫被人扯破。蓬乱的头发上沾满干草。脸上被人用煤灰抹得乱七八糟。我把毛巾打湿了帮他擦洗,他却躲闪着重复不能擦。 这次受审的结果并没有公之于众。父亲的罪名没有洗脱也没有加重。第二天有人来猛敲我家的木门,像啄木鸟一定要在上面啄出条虫来。他告诉我这些坏分子现在不能再住在人民群众的家里了,要集中起来关押看管加改造。 我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