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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空】烧心 (第4/9页)
撒了一把碎叶进去。烟料的味道腾起来,比屋里点着的沉香还要薰人些。网独自坐在残烛够不到的角落,烁红色的火光在空的眼里倏尔转逝,好似流金明灭,巨兽在暗处窥伺,睁眼又阖上。 “近墨者黑,这话不假。妇人玩意,你怎么也沾得了?”空对着他指指点点,嘴上半真半假地抱怨着,人起身勉力一撑,蹒跚跌到网的身上。网腾出两指,掐着他的下颔渡了一口烟进去,空欣然领受,一口烟从他的嘴里来到空的嘴里,又在肺中逡巡一周,才顺着来路吐到两人之间。呼吸终于充盈出实质,空还在笑,那点笑意隔着氤氲的颗粒聊胜于无地挑衅网,顺便把烟管搛回自己手里,抬眼撞到网的视线,便咬着烟嘴含糊不清地问他:“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网不理他,他就自顾自地解答道:“就像一只餍足的蟢子,看着一头撞上来的飞蛾,既难以下咽消受不起,又贪得不舍放开,哎呀,这可怎么办。” 网坐在原地,垂眼看着他,不闻不动,像一尊参禅的木雕佛。他缄默半晌,才说道:“我白日在净闲寺杀了一个和尚。” “噢?”空睨他一眼,不问他杀了谁,只谑道:“叫邪郎如此在意,那和尚该是容烨出彩,令人见之忘俗了。” 网一双红色的瞳子动了动,似乎觉得他这句话扎眼得很,他道:“人类样貌在我眼里大抵相似,看不出区别。” “哈,”空磕了磕手上的烟嘴,残烬里藏着的火星跳出来,在网身上华贵的京友禅上烧出了几个发黑的洞,“那是同小师父滚在一起快活,还是同我滚在一起快活?” 网横眉斥他一句:“胡言乱语。” 空埋在他裸露的胸口笑出来,颤动隔着一层肋骨回荡在网的体腔里震心动肺。网像一只缩进茧里的蜘蛛一般不为所动。空笑够了,就拉起网的手,一点一点为他填补指尖剥落的丹蔻,像血。但网杀人很仔细,他有些莫名的癖病,手上一点血点子都沾不得。 “他问我的来处与去处……”网侧过脸,他的吐字很慢,惯常有些茫然。思绪百端,要等他缓缓从茧里剥出蛛丝的线头实在太难。“我嫌那和尚聒噪,于是斩了他——和尚都喜欢问东问西的吗?” “许是合眼缘吧,或者认出了你总在他檐角结网。”空随口应道。他这手上细致活计正涂到边缘处,此刻聚精会神,对网的话兴致缺缺,不很捧场。网被敷衍一通,不悦地把手收了回去,藏进宽大的幅袖里。空也不生气,安抚他道:“便是不合眼缘,我也同你说话。” 网哼道:“无趣。”又问他:“那你呢?” 空赤身坐在地上,屈着腿,网的目光落在他的脚上,足背连着薄薄一层皮,掌跖里包着下面真正交横如阡陌的伤痕。那是一个阴凉湿润的雨夜给空留下来的赠礼。空伸手撩起遮住网垂到颈侧的长发,指下皮rou凹凸不平,拼凑出一个蛛网的模样。空说:“对于我们这些人,过去怎样从无意义。”他缓慢地摩挲着那个印记,“净闲寺里的一场雨,赐我一颗从人皮下滋生的作恶的魔心,予你一张从魔相上假盖的遮丑的人皮,于是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和尚这话,旁人或要细想,可你嘛……”他的指尖点到网的心口,“你是魔,莫要惹贪嗔沾身。” 他收手起身,烟嘴送到网的唇边,拾起地上散落的衣物,一层一层将自己裹进鎏金暗紫的布料里,挽不来发髻便向网借一条朱色绸带绑起。空推开窗,将内室馥郁繁杂的气味都散到屋外去。拂晓前后散溢的湿气在慢慢凝结,空深吸了一口气,水木的腥味和着稀释的熏香一起游进空的肺腔里试探,湿滑黏冷,尾端还泛着甜味,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触手。 天际风云卷动,山雨欲来。 “局已末了,这头上浮着的蜉蝣漂萍,怕是俱要被浪打到泥里去了。” 空绕了路,自己从游廓走回了大名府。半路上果然下起了雨,雨势不大,恰好能将石板上沾着的土泞成湿泥。空走起路来总是端着一副优哉游哉且快然自得的样子,泥点溅上下摆也不介意。空对雨天的印象从来不好,似乎所有令人厌烦的事情都喜欢上赶着热闹似的,如积云一样累叠到一起,非等到云絮再也托不住了,就跟雨水一起落下来。他自觉天运不佳,惯常兜头被瓢泼一身,惟不独避。空千次百次地将自己置身于雨链里,水声鼓噪,锤心如铁,即使天长日久,滴水穿石也不能穿心。 空也是在这么一个恼人的雨天遇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