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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尘心 (第9/9页)

崇应彪的梦里,他贴在他的耳旁说着一些模模糊糊的爱语。

    可这次,伯邑考却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声“谢谢”,之后就把崇应彪放开了,还很体贴地扶着他,直到他自己站稳,这才步履匆匆,向着那个地方去了。

    赶路的同时,伯邑考心中又有难以说清的挂念,这使他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崇应彪垂着头,垂着手孤零零地站在黑暗里,明明一身坚硬的盔甲,看起来却很是容易被击碎的样子。

    但伯邑考不能停下脚步,他收回了视线,匆匆地走了。

    崇应彪低下头看着眼前的黑暗,过了许久,看见地上落了几滴雨,才抬起脸。

    大王挥退了闲杂人等,除了伯邑考和苏妲己,再无其他人,他就死死地盯着那里,直到有几群宫人走了进去,才跟着走近,在暗处看着,看着那些人带着一身的血腥气走了出来,手上捧着看不清形状的东西。

    崇应彪看着,卸下了身上的武器,走了进去。

    地上有一大片血色、凌乱的衣物、残肢、碎rou,殿内满是刺鼻的血腥气,混着潮湿的雨水气息,黏稠得令人作呕。

    王和美人交缠在一起,俨然已半醉了,见到崇应彪进来也并不怒,举着手中酒杯一抬,让他帮着把剩下的东西清理了,丢出去。

    宫人来来往往,都在收敛地上的狼藉,在崇应彪眼里好像一条又一条抢食的狼,崇应彪自然也得去抢。

    他要的是伯邑考,那颗头颅还留在殿中,睁着一双轮廓柔和的眼睛,眼中既无痛苦无恐惧也无死气,仿佛这双眼睛并没有死去,崇应彪走过去,与他对视,心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有想。

    他看着那双眼睛,捧起了那只头颅,血液自断面处流了他满手,滴落在地上,他顺着血的路线向下看去,看见血泊中躺着一片东西,已经被浸润成了红色,看不出原貌。

    但崇应彪还是认出来了,那是他随身带着八年了的手帕,他这才发现它丢了,又在发现它丢失了的时候找了回来。

    崇应彪拾起那湿淋淋的手帕,它是温热的,还带着伯邑考的体温,是充斥着血腥味的,浸透了伯邑考的血液,或许被伯邑考捡到的时候,那上头还沾上了伯邑考的气味,但现在已经什么都闻不到了。

    崇应彪捧着那颗头颅走了出去,落在地上的血滴绘出他的路径,经过花园里的那群鹿时,眼睛湿润柔和的动物朝着崇应彪呦呦鸣叫,他经过这里,经过宫门,走了很远很远,走到满天的雨都停了,他才停下脚步。

    他走到一片无人的林地,只有月辉洒满了枝叶,就在那儿,他停下了,以手掘出一个坑。

    他笨拙地为伯邑考束好散乱的头发,最后再看一看那双眼睛,把头颅放进了坑里,又以手扬土填埋,几缕月光透过叶片间的缝隙照进坑中,崇应彪就把月光一起埋了进去。

    念了许久的人就这样没了,崇应彪起身时揉了揉酸痛的腿,感觉身体很轻,轻得像是要飘起来,像是要脱离rou体,像是要原地融化,化成一摊不知是何的东西。

    但他还是起身走了,他让伯邑考的眼睛向着北边,又看着远处的朝歌城,想象着自己在伯邑考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

    崇应彪要回去,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他要称王,要权力,要爬到所有人的头上,可是一支射进眼睛里的箭击碎了他的念想,一柄锋利的鬼侯剑,把他的命也取走了。

    身体跪倒在黄河的河滩上时,崇应彪攥紧了藏在衣服里的手帕,他的血和伯邑考的血流到了一起,他仰头看着伯邑考的亲弟弟的脸,快意地笑了,握着那血帕子,用最后一丝力气抬起了手。

    就在将死之际,他又想起了伯邑考的话。

    他想自己现在想要的,就是最后再抓一次月亮。

    他还渴望一些疼痛的温情,能够被施予给自己这一条欲骄傲却不能的贱命,能够使他与血淋淋的暖意共眠,在仰望那一轮清月时,能叫那一轮清亮为他抛去冷清的寒意,让他只感到银辉中均分给世人的那点儿垂怜。

    可是天色才至黄昏,暖橙色的暮光在靠近地面的地方,变成了血色的红,崇应彪想起地上的血河,想起剑上沾着的父亲的血,想起初到朝歌时,被伯邑考以手帕擦去的自己的血迹,闭上了眼睛。

    日落对一个已死之人来说太过漫长,待到月亮出来的时候,伸向天空的手臂已经僵直了,死人的手中捏着血红帕巾的一角,那帕子随着夜风飘动着柔软的身体,被月辉映照着,像是一只展翅的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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