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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一辈子,一件事 (第1/3页)
很多年后的某天,曹cao带着两片乌云驾临徐州。一片乌云在他的头顶,闪着电光与雷鸣的轰隆;一片乌云在他身后,响着马蹄与兵戈的踏踏。此时他已经击败了徐州的守军,要带兵进入城内。徐州城的城墙是灰黄色的,墙下堆积许多插着剑的士兵的尸体,暗红血液溅满城墙,又滴在地上缓缓汇聚。大门隆隆开起,曹cao骑着马踩着血,步入徐州。 数月前,他做了个梦。在虚无的黑暗中,父亲曹崇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父亲!父亲!他慌张地连声呼唤,父亲却一动不动。他想抱起父亲的躯体,父亲却崩解成血,一抹红色溅上眼皮。他抬头,处处是堆积如山的尸体、白骨与血rou。衣不蔽体的女人,缺少胳膊的男人,脸色发青的孩子,以及被利刃贯穿的狗。他的人往前走,他脸上的血往下流。在尸山血海的尽头,还有一群人仍然活着。他们面色苍白,瑟瑟发抖地挤成一团,宛如一群待宰的羔羊。他朝前走,他们往后退,有孩子摔在地上,有妇人开始哭泣。直到他走到跟前,直到他们退无可退。有人抓住他的手臂。 他们是无辜的。刘备说。 他转头,看见刘备面目模糊,身泛微光。他朝模糊中深望,白玉肌肤如瓷器般布满裂纹,毫光从中发生。忽的一声咔嚓。银瓶乍破霞光迸,万丈光辉里,仙人飞升去。他伸手一抓,从床上坐起。窗扉哐当打开,狂风吹入,落叶飘零。 乌云沉沉欲坠。走过城门后,将士们继续前进。他则翻身下马,拾级而上,将要去往城楼。 他的父亲在不久前死去了,尸体被埋进他亲自挑选的坟地里。自从那日梦醒后,他就千万百计地想阻止父亲遇害。增派护卫,加强巡查,能做的都做了。最后父亲虽死里逃生没有亡于刀枪,却因此大病一场,骨瘦形销,病逝床上。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死前的模样:他皮肤棕黄,皱纹深刻,倒在床上时暗淡得就像一截将死的枯木。从衣袖中伸出两只分岔树枝似的手,无力地垂在床沿。当时曹cao就跪坐在床前,握着这样一只干枯的手,喊着了几声父亲。父亲从昏沉中醒来,撑开松垮的眼皮,浊水一般的眼珠里慢慢浮起一丝波光。他的胸膛起伏,呼吸急促,下巴上的白须不断颤抖。他想要说话,想要起身,想要回握儿子的手。但最后也只是从枯干的嘴唇里挤出两个模糊的气音,随后,他的眼睛凝固着儿子的身影,他的手冷却在儿子掌中。曹cao低头看着床上的父亲,很久也没有说话。他凝视父亲没合拢的嘴唇,猜测他说的是:阿瞒。 曹cao登上城楼时,乌黑的天地间刮起灰色的风。在灰暗的寒冷中,他站在城墙上遥遥地往下看。他可以看见整个徐州城,无数道路在屋舍间交汇又分散,一列列黑蚁般的军队从城门中走出,在道路中不断行进,像一只逐渐张开的大手,将要掌握住这座城池。他还可以看见所有徐州百姓,他们灰头土脸,衣衫褴褛,用害怕惊惧的眼光注视着靠近的士兵。他更可以从他们脸上看到他的父亲。他父亲在面对陶谦的士兵时,也是同样的表情。面色苍白,瞳孔收缩,手足发凉,心跳如擂,徐州人和父亲一样绝望又无力地面对举起的兵戈。他们都是凡人,刺破皮肤会流血,贯穿心脏会死去。他们都惧怕死亡,在刀光中祈求生机,幻想奇迹。他们都逃不过高高落下的命运。——可是,为什么他父亲注定要死,而徐州注定有人相救? 此时满天乌云滚滚,空气沉重得即将滴出水来。他的袖子紧紧贴在手臂上,冰冷又粘稠。稠得像梦里捧起的父亲的血水,冷得像父亲死去的掌指。灰白的风将他吞没又吐出。天地间响着父亲临死的呜咽:阿瞒、阿瞒…… 他看着徐州城,军队组成的手掌已经笼罩了整个城池。只要他愿意,只要他一声令下,一切都还来得及。进城之前,他特意找借口远远地支走刘备。哪怕动用法力,再想赶来也需要时间。而他知道士卒的刀尖有多么锋利,青光一闪,没入胸膛就像刺入豆腐。他还知道人的死亡有多么快速,长剑出鞘,一次眨眼后,血流喷射如柱。当十万把刀剑同时举起,眨一次眼,就是十万柱鲜血,十万颗心脏,十万具尸骨。以这样的速度,不需要眨几次眼,他就可以杀得尸体堆成山,血液流成海,屠得千里无鸡鸣,泗水也断流。他将看着最后一人断气,而命运无法救走哪怕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