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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底 (第1/4页)
第一次潜入这个深度的海,头顶上是平静的水面与天光,藻类如鬼影飘摇,眼前的蓝色往更深处延展而去成了深蓝、墨黑。菅原是一尾初迈入成年期的年轻人鱼,他的视力能够直直看见那海底躺着的岩石与船只残骸,尖锐的利爪与有力的双臂足以单独应付一条鲨鱼。此前他在另一片海域过着独居生活,然而污染严重,才不得不踏上迁徙之路。他正全速赶路,速度比得上一艘小型捕鱼船,强壮的大尾巴有节奏地律动着切割开波浪,反射出粼粼银光,灵敏且迅速地前行、躲避渔网和废弃物。 岸边扶额叹息的人类没有骗他,面前的废墟规模极巨,不看散落的一地金币宝石,光是看那气派非凡的雕花柱子与高大的横梁桅杆就能窥见生前一二盛景。人鱼在海中几乎没有天敌,菅原对生活环境并不挑剔,只要水源洁净就好,如果头顶再有一方遮挡就更理想,他钟情于人类用木板等建材所构筑的事物,尽管迟早要腐烂,但也能带给他短暂的安定感。 游艇毁得面目全非,但有几个房间还算完好,门窗只是轻微损坏,菅原相中了最大的一个,他从窗户游进房间内部,从窗户看向外边的海,海葵摇曳着柔软的触手,时不时有小鱼成群游过,一切都静谧而美好,他十分满意。 这房间里有一个大柜子,但菅原看不懂那有何作用,在他眼里只是漂浮的废弃物,他将柜子拖出房间扔掉,回来的路上又饱餐了一顿,回到新住处时天已经全黑,他勉强能看清自己的五指,缩回房间里入睡。 他睡得很沉,夜里身上似乎被什么黏滑的东西缠住,他并不在意,这样的事经常发生,通常是些低级的小生物,再不济些就是吸血虫之类的,只需要轻轻甩动就能吓跑他们。菅原甩了甩大尾巴,身上黏滑紧绷的感觉不减,反而随着他动作逐渐加重,他因呼吸不畅完全清醒,用尽全力也无法挣脱,低头见身上似乎缠满了海蛇一般的生物,再仔细看,那东西粗得惊人,像是章鱼的腕足,仅仅两条就缠得他无法动弹。 除去鲸类之外,菅原第一次见这样未知的生物。菅原曾远远地见过几次鲸类,那些巨大的生物在见到他时不约而同地都发出了一段友好的频率,意思似乎是邀他一同玩耍,他曾应约过一次,鲸们都十分活泼,但难以控制轻重,喷出的鼻息将他一口气推出了几十米远,有时能把他送出水面。他也捕食其他生物,以为海底的生物都是弱小或友好的,头次感到天外有天,黑暗更加重了这一感受,深重的胁迫感侵扰着他,他读出那两条腕足传递来的情感,十足的焦虑。 他挣脱出一只手臂来,收起尖利的爪,用手背轻轻地触碰那条柔软腕足,像他漫步海底时爱抚一块心仪的石头那般,那端传来的焦虑渐渐地消散,那对腕足卷着他的力度也减轻不少,松垮地搂着他,也学着他的模样,用触手的末端轻轻地触碰他、又离开,用末端上最小的吸盘轻吻他的腰和尾鳍,重复数次之后终于学会如何轻缓地用同样力度抚摸他。 菅原慢慢地安抚着那不明生物,束缚解开的同时他用尾巴推开了窗户,轻巧地挣脱了那对笨拙地爱抚着他的腕足,如同一枚子弹直直地冲向窗外。 他飞快地游着,尾鳍锋利如刃,配合着前肢划开一切足以形成阻力的水波,不敢回头看地游,游到精疲力尽为止,他在一块巨大的礁石后歇脚,心里一阵后怕:如此巨大的生物,他在那样强大的力量面前简直不值一提。 劳累一日,又在睡梦中被吓得惊魂未定,菅原累得不行,打算靠着礁石暂且小憩,天亮后再动身去另一片海域。他盘起尾巴蜷起身子靠上礁石,那坚硬的礁石在他触碰上的一瞬间变得柔软,迅速地产生形变,变成一张网,彻底网住了他。他这才意识到这是何等技巧高超的一场围猎,精巧的伪装与软硬兼施的胁迫,这样诡异的手段在海底只有一种生物才做得到,他虽然从未跟这种生物打过照面,但也知道危险性——不亚于在蜕皮期与一条壮年大白鲨搏斗。如果此时坐以待毙,那他连明天的太阳也别想再见到。 菅原一只小臂露在外边,此刻只凭着本能地四处乱划,巨大生物的触手被他切出几个深得几乎要断成两半的口子,这东西因吃痛蜷缩起来,吸盘更紧地吸附住了他,向他发送了一段频率,菅原不愿接收,但如何闭上眼睛耳朵也无法彻底屏蔽。那频率无比悲伤,他上次接受到的如此悲伤的频率还是来自一只奄奄一息的雌鲸。那雌鲸腹部鼓胀,但连游动的一丝气力都没有,片刻后就彻底死去成为一座鲸落。 柔软的悲伤触动了他,他抚摸着他制造出的那些伤口,看着那些伤口快速地愈合,心里的想法更为坚定了:那是一条章鱼,而且是异常聪明的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