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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杜若的秘密 (第3/3页)
来不及隐藏。 当她把手覆盖在对方的手上,像一块烧红了的烙铁让对方急急撤了手又试图推开她。周阿姨大概从这一刻才开始重新认识她,而她早在那一天就同时失去了两位母亲。抵抗她的那只手用了劲,掌骨根根分明,相连的腕骨被一环玉镯挡住,犹能看见原本的纤细模样,而胳膊却是渐渐的圆润起来。 “阿姨,让我帮你吧。”话里倒是一派乖巧和诚恳,不似作伪,语气稀松平常得像是在帮忙洗菜收碗一样。她一向喜欢帮周阿姨做这做那,平心而论,周阿姨也几乎最接近她理想中的母亲。周阿姨知道她吃鱼最爱鱼面颊,知道她只喜欢鱼肚子里的新鲜鱼籽,而母亲连烧鱼都要放她讨厌的香菜。她仅有的最接近母女温情的时刻,都和周阿姨有关,只是这些时刻都在同一天被毁了。 “杜若!”威严地、愤怒地、惊恐地,她从未听过周阿姨这样叫自己的名字,却从母亲那听过很多次。 她握着对方的手向前挺进,贴在耳边幽幽发问:“我妈可以,我就不可以吗?” 那个人猛然睁大双眼,嘴唇分分合合,一时竟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靠得太近,能看见额头浅浅的抬头纹路,能闻到某种淡淡的木质花香,混在雨天特有的青草味里,让她莫名觉得愉快。 “阿姨,周叔叔知道吗?”她猜此刻她的笑没准颇有威胁意味。 对方眼里没有一丝惊慌失措,只是眼神漫开,明明对着她却并不真的在看她,也不知在想什么。她惊觉周阿姨竟然如此陌生,显得她的威胁如此幼稚可笑。原来她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不同,她只是自以为是地理解了成年人的世界。 那只手到底卸了力。没了阻拦,她只管横冲直撞,雨滴打在雨篷上一声急过一声,她像抱着一尊琵琶独奏《十面埋伏》,同雨声一样混乱如麻,生涩得紧。湿冷的空气透过纱窗包裹住她,她感到自己又冷又僵,却不敢靠近咫尺之间的热源。直到一只手牵引她放慢速度,她才恢复一点知觉,偷瞄对方的脸。 紧闭的眼,紧闭的唇,不肯看她的神色倒让她想起另一张脸,一时手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脸上的表情却一阵松动,眉眼悄悄舒展开,鼓励她晃得更狠。这尊活着的维纳斯因为她颤抖不已,下垂的rufang,暗沉的妊娠纹,全是未经艺术家粉饰雕琢的美,正是她欲望的起源。 机械往复的动作其实非常枯燥无聊,不能拥抱,不能接吻,她一度觉得自己徘徊在这场性事之外,只是一个看客。一声绵长轻柔的叹息将她酸胀的胳膊解放,她才从不适中获得一点真实感。对方伸出手推着她远离,逆光中腕上玉镯透着些许莹润的光泽,成为她背负的第三个秘密。 第二天,母亲难得地多问了她几句,话里话外像是在关心她是否学习压力太大。她哑然失笑,周阿姨连理由都找得挑不出什么错,几乎能想见这个女人是如何在每段关系中维持微妙的平衡。她几乎要同情母亲了。 这三个秘密时常将她压得透不过气来,她唯有和周蘅待在一起的片刻得以轻松一阵,毕竟,她们共同承担的秘密尚且称得上甜蜜。其实她并不觉得有保持秘密的必要,这屋里见不得人的事情那么多,这一件不过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周蘅永远也不会知道,她在连绵不绝地晃动中辛苦压抑着声音,杜若却在希望她叫出来撕破这些表面的平静。 她原以为这一切会在上大学之后好起来。远离母亲,远离周阿姨,只有她和周蘅,一切就会逐渐正常起来。 直到她从邻居闲聊里再度拼凑出一个陌生的母亲,和周阿姨彻底决裂的母亲。她在对方极具促狭意味的眼神里感到悲哀,不全为母亲,多半为自己。迄今为止,她所有算得上亲密的关系几乎都构筑在谎言之上,已经隐隐能窥见这些空中楼阁的结局。如果就此结束呢?在她和周蘅的关系步入同样的结局之前,是不是能更体面一点呢? 她这样以为,却在分开之后惊惶领悟,原来周蘅竟是她在一遍遍失去母亲的风暴之中,唯一的锚点。即使她千方百计地从生活里刨去她,却还是在最惊慌失措的刹那想起周蘅。明明丢掉了和她有关的一切物品,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也是思念的依托。她在一遍遍自慰里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原来她才是离不开的那一个。 杜若拿起电话,不抱希望地按下一串数字,等待的十几秒如同半个世纪一样漫长,终究接通了。也许无形之中仍然有什么将她们相连,只是夜色太浓,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