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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语(一)(我苏格致,小竹林) (第1/4页)
我校友其人,家中富贵,早年在国外生活,大学时与我同校。毕业后十几年,在生意场上赚了足钱,现在进了我单位里养老偷闲,每天自由自在,喜爱研究吃食。前阵子总念叨:“西餐有什么好,究竟还是中餐最合口。”我以为他又找到什么新鲜馆子,中午便开车让他带路,校友却说用不着去外头。原来是把厨子请到家里去了。 下车风还带着冷,但春意正浓,他家园子里桃红柳绿,杏雨梨云。这个点园丁都还没下班,趁着日头正盛修修剪剪。“四月了,河豚正肥,”他走在前面,笑着回头,“野生的,你敢不敢?还有新鲜芦笋。这些讲时令的东西,等春风再吹几日可就老了。” “这有什么不敢,多来几条,我都怕你破费。”我面不改色,太喜欢这种刺激,证明自己不怕死很能满足虚荣心似的:“吃完有问题,下午正好不用回单位上——” 话没说完我就被绊了一下,校友说你别这么激动,我低头,石阶上一根粗电线,线那头是锋利的绿篱机,刀片还在嗡嗡作响。手持机子的是一个年轻人,个头中等,身影细瘦,头戴橙色隔音耳机,看见线动了才慢吞吞转过身;小臂和脖子白得发亮,像雪砌的,黑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一双漂亮眼睛十分突出。 放进人群里也能一眼摘出的人。我又看了几眼,他却面无表情,提了提机子扭头继续工作,根本不理睬我。修草声嗡嗡响,我瞪他一眼暗骂一声进门,坐下换鞋时才原形毕露,发现自己冷汗都下来了:这人我认识。 马明心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警察抓他时场面很大,我还被请去现场看过,可惜最终落了空,连人影都没见。报告上那张照片里他笑得灿烂,危险又狡黠,比现在灵动多了。 绿篱机的噪声一直没停,听着我都脊骨发麻,校友招来管家:“来客人了,让王厨准备起来,再叫院里的人停工,太吵。” 那碎骨般的噪声终于停下,马明心应该不会进门吧,我暗暗松口气,坐到桌前都略有些心不在焉,想他逃到这里几乎是最完美的选择,根本没人敢查……但他是来寻仇的么?且是不是杀了原来的员工,才自己顶上的? 我越想越怕,但莫名一阵激动,校友问我想什么呢?怕了?我心说我是真怕了:“你家师傅有没有什么…专业宰杀河豚的证?”校友指了指厨房:“你要么自己看看他专不专业,估计正放血去毒呢…你不会连血都怕吧?” 我刚想站起身,可师傅动作很快,已经端着盘子走来。先一道河豚刺身,黑石圆盘,半透明的河豚rou切瓣状,摆成莲花样,鱼皮切丝作为花蕊,小葱和料汁摆在一旁;芦笋尖白灼,只为了吃春日里的脆嫩。我夹了两片鱼rou尝原味,觉得并无太多极致的鲜美,河豚脂肪含量很低,没有油香,只是新鲜,但口感脆韧,半点鱼腥都没有。我端详这透白的鱼rou,无端想起园子里那漂亮的小园丁。 后一道秧草烧河豚才是主菜,鱼皮整块扒下红烧,我正要夹一块入口,却被师傅拦下,说最好把带刺鳞的那面卷到里面吃,不然容易硌嘴。我按他说的卷着入口,河豚皮火候正好,充满黏软的胶质感,但皮上的刺即便卷到里面还是影响口感,扎得像煮过头的毛肚。 校友看我眉头微皱,笑道:“你能理解吧,好吃,又不好吃;味道绝佳,但绝不会让你轻易尝到。”我点点头,心里头却像扎了刺一样,脑里全是马明心漂亮的眼和冷漠的死神做派。盘里细嫩鲜美的鱼rou是多少人的心头爱,在我嘴里却仿若无味:这哪里比得上杀人犯的rou体。 我咽了咽口水,为了遮掩心思大口吃鱼,盘中还有河豚肝和白子,白子即精巢,口感细滑油润。我抬头问师傅:“怎么没有母河豚?”师傅解释道:“母河豚的卵巢剧毒,不能去除,所以不能食用,同样的部位还有河豚的心脏和眼睛。” 一顿饭下来食欲满足,心里的邪火却烧得更旺。餐后还有河豚鳍泡的酒,校友喝了几杯赞不绝口,我借口还要开车就不喝了,他笑道:“我也懒得回去了,下午有事电话联系。” 他惯会偷懒。我说我到你家园子里转转再走,脚步不由地挪到马明心修的树篱旁。一整面缠绕的忍冬藤,春日里正是抽芽的好时候,可他怎么给人全割了。我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告诉他,好叫他别被校友或管家发现,可在园子里绕了一圈也没见他的人影,怕不是看我不对劲就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