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光明(清水) (第2/8页)
形骸虽然失去了灵魂,却依然紧紧抱住还在散发香气的花蕊。花朵像一张温暖的床,更像一片神圣的坟墓,蝴蝶的尸体安静地停在上面,即便色彩绚烂的翅膀不再振动,也依旧保持住了活着时美丽的体态。 男人内心的情绪变得十分微妙,他不忍心让死去的蝴蝶离开馥郁的花心,于是蹲下来,将怀中所见的那朵花摘下来,连同花骨朵上伏着的蝴蝶的遗体,一同埋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下。 星星被浓雾遮盖住了,时而浮云散去,它们才发出微弱的光亮。黑暗彻底笼罩了大地。春末的夜晚静悄悄的,樱花潮正在降临,并且沿着海岸线向北方推进。恐怕不久之后,北岛的花也要开了。 下学后还没有归家的孩子们追逐着,打闹着,在这大人看不见的地方,他们享受着独属于他们的乐园。单纯无邪的孩子们没有发现田野中的任何异常,快活地在幽蓝的花丛间狂奔驰嬉戏。 “啊,我的扫晴娘!” 一个粗心的孩子忽然喊了一声,然后惊慌失措地趴在地上寻找他那不会说话的玩伴。找了很久,连田边的石头缝都没有放过,最终却什么也没找到。 “快回去吧,大介。” 见到这种情况,跟他一起的孩子担心地说道。夜色之下,山林里的狼嗥和夜枭的悲鸣互相唱和,田埂上黑漆漆一片,那怕是野猫穿过草丛发出的轻微响动都能吓得他浑身颤抖。 “可是……”叫大介的男孩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迟疑了一下,“可我的扫晴娘,那可是良子送给我的,我答应了她要永远保存好的!” “扫晴娘会再有的,你让良子再送一个给你不就行了,她不是做了很多吗?”同伴努力地劝说他,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催促着他,“好了,快点走吧。再不回家的话,我们就要被山里的妖怪吃掉了!” 东太郎回到神社,把花束斜插在茶几的剑山上,又从水缸里汲了一瓢清水,倒在石盆里。他做完这些后,就盘腿坐在木屋的回廊下,闭上眼睛开始入定。 一切生灵的响动在这一瞬间里放大。他似乎隐约听见不远的地方,有母亲正在责备贪玩的孩子的声音,新婚夫妻之间亲昵羞涩的夜话,狐狸追着猎物在山林中穿梭发出的树叶的窸窣声…… 这种超凡的能力偶尔也让他困扰,因为当他意志强烈的时候,甚至可以和别人进行心灵的交流。不过东很厌烦那种能力,所以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人进行过心灵的沟通了。他很少出门,很少主动和别人说话,漠然地把自己的心灵锁进一个完全封闭的环境,不好说是出于对世俗的厌倦,或是为了一个尚未出现的值得交往的人而盲目排他。 神社里除了他,只有几名暂住的僧人和洒扫僮。等到了春天,僧人们就要去别处了,神社里的人则更稀少了。自从前任老巫女去世之后,偌大的神社再没有招收过巫女。村里的女孩子们都想到城里去,没有人愿意守着神社。东从不在意那点微末的香火钱,他每日晨起帮着洒扫庭除,偶尔遇见一些上门来烧香求符的老人。老人们的子女大都不在乡下,他们穷极无聊,只好来神社里求一张平安符,再和东聊聊天,往往一聊就是整个白天。东欣慰地想,至少现在,老人们还信任他,愿意到这里来和他谈天。 虽说与外界的沟通并不多,但东知道贪玩的孩子们都害怕妖怪,于是会在夜幕降临之前供奉神龛,在大殿里点上日光般耀眼的烛火,在神龛前再三请愿,祈求神的庇佑。 说来也奇怪,从没有人见过神龛的幕布拉开的样子,自然也没人见过除了主神之外的塑像。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本地的守护神就在这里,并且数千年如一日地庇佑着他们。 东早就习惯了寂寞的生活。对寂寞的人来说,计算光阴消磨时间,是很常见的举动。但东已经不记得自己度过了多少岁月,似乎神龛在那里,他就在那里了。他送走的村里的老人的名字,已经快要刻满了后院的那块石碑。 倘若人生真的无穷无尽,也是一件极其悲哀的事。友人们经历了生老病死,都可以以灵魂的姿态去经历现世无法经历的事去了,而他必须坚守在这里,始终无法离开。 想到这里,东忽然站了起来,哗的推开房间的木棂拉门。 他抬起头看向门外天空中的月亮,皎洁的月晕渲染了深蓝色的云层。 就在刚刚,他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一种从未有过的,熟悉却陌生的、不祥的声音。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