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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人的秘密和战争的回忆(上) (第1/6页)
作为埃里希私自高潮的惩罚,我要求住院期间他每天在我的监督下训练,直到学会如何“听从长官的要求”为止。介于卡季卡不允许我们在医院里乱搞影响恩斯特休息,每天十一点一刻,埃里希要横穿整个瓦耳塔来到我的办公室接受训练。埃里希显然没完全预料到这简单任务中暗藏的磨难,以至于第一天他到达我办公室时脸色发白,汗如雨下,嘴唇都在哆嗦,还没等门完全关上眼睛里就涌出泪珠来。 瓦耳塔监区医务室和军官办公楼有一点儿距离,普通人步行大约需要二十分钟的时间,伊格洛夫连跑带跳,只需要五分钟不到,但对于埃里希这样虚弱的大病未愈者来说,可能需要四十多分钟。我故意要求埃里希在十一点四十五分准时到达我的办公室,否则就按照瓦尔塔的规定受罚。这是一条漫长的路,几乎横跨整个瓦尔塔,唯一便于行走的训练场繁忙不堪,在午餐时分满是来来往往的士兵和战俘。 “你需要出门穿的衣服。”我揣着口袋,背靠墙壁,打量着半坐在床上的埃里希,暗自勾勒他单薄的肩颈线条。埃里希低着头,白发在阳光中闪闪发光,握着一只小小的金属勺舀燕麦粥喝。他的手没什么力气,经常要哆哆嗦嗦半天才能慢慢的放嘴里,不吞也不咀嚼。“如果你好好求我,也许我会允许你穿那套你父母寄来的漂亮呢子大衣。” 埃里希脸色不太好,眼皮透光,蓝色血管清晰可见。他没有看我,睫毛微微翘起,鼻梁和眼框形成一块阴影深重的夹角,显得非常阴郁。“你还可以趁机晒晒太阳。你有多久没见光了,小麻雀。” 埃里希的身子晃了晃,把脸别向一边,没有说话。 他正因为几天前的羞辱心碎委屈。我知道该安慰,我知道该怎样展现出爱意。我应该凑近埃里希,像小猫一样用鼻尖吻他的脸颊,用睫毛去蹭殴打留下的青紫斑驳的伤痕。我应该满怀歉意地撒娇说请原谅我,我只是太喜欢你,我觉得你哭泣的样子十分可爱。然而他郁郁寡欢的哀愁在我眼里依然成为某种胜利的标志:我竟然让一个卡扎罗斯军人眉宇间染上这样焦虑悲哀的色彩。我还是很喜欢他,喜欢看他在绝望中挣扎,在地上扑棱着翅膀,却无法飞翔。“埃里希,”我耐着性子,声音里有些不真实的愤怒,恶狠狠地揪住他的脑后的头发。“你怎么这么任性呢?” 埃里希痛的声音发抖,眼睛一闭,竟然落下两行清泪,“我听从您的吩咐。”他低声呻吟,我一松开手便软飘飘的坠落回床上,勺子也丁零当啷的摔到地上。 我捡起来,冲洗干净,重新塞回他手里。“别这么戏剧化,快吃。好好想想自己要穿什么。” 埃里希握着勺子老长一点时间都没反应,保持着脸别过去对着白墙上那块儿瓦耳塔的守则牌儿出神。我懒得理会,叮嘱他一定要吃完便打算去上班。果不其然,在我拿起外套时,埃里希开始断断续续的念叨,“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让我吃什么我就吃什么,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需要是军官的时候我就是军官,需要是丈夫的时候我就是丈夫,需要是奴隶的时候我就是奴隶。我没有生命,我没有生活,我没有思维。你把它们全部夺走了,为什么还要问我想什么?” “真笨,我天真的小麻雀。”我俯下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告别,“我从没需要你是丈夫,丈夫是什么东西?” 埃里希蜷缩成团,尽量不要被我亲到额头以外的部位。他瘦弱的身体在被子下散发出可爱的温度,神情呆滞,眼泪从灰绿眸子里汩汩涌出。痛苦的泉水永无止境,在鼻梁处积攒成一摊池塘,淅淅沥沥的浸湿枕头。埃里希整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尽管他身体是干的,不知为什么却还是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第一次明白为什么亡者要跨越冥河,为什么痛苦和绝望会被具象化成液体。他太潮湿了,灵魂散发出阴郁的雨雾,疲惫的蛰伏在身体里。埃里希曾是搏击长空的雄鹰,雨水无法沾湿羽毛,只要抖一抖就会带着太阳的光辉从翼尖滑落。现在它成了被淋湿的麻雀,可悲的在雨水里挣扎蠕动,和虫子没有两样。我知道他是被战争浇成了落汤鸡。任何一个曾去过叶斯林沼泽或是任何一个北线的人,不论她或他是卡扎罗斯人,帕罗亚人,马旦斯克人罗斯奇亚人还是还是帕克拉斯科人,都会告诉你,战争是湿漉漉的。 我们重新夺回叶斯林的时候刚下完很久很久的雨。我们曾认为战争的地狱是火焰,是呼啸的子弹和无处不在的高热爆炸,但那一刻我们才明白,战争的地狱是水。神父曾告诉我末日来临时滔天的洪水将洗净我们的罪孽,整个世界都将变成一团漩涡。我不相信这些,但那一刻我想我能理解为何人们对灭亡的幻想是滔天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