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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一道为他规划各种他不喜欢的未来也好,总之,不要死气沉沉一言不发地待在棺材里。而此时此刻,他意识到父亲确实已经离开了,离开了现生的世界,去到另一个他不曾涉足的领域当中去。已然作古的人,绝不可能突然之间复活,莲认清了这个现实。过去,他因为父亲的去世失落,疯狂地飙车、打架,在身体上留下疤痕,做无谓的事,不明白自己应该抓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现在,他因为怀疑自己回到东京的目的而坐在父亲的坟墓前沉思。莲原本天真地以为,像真司那种从没见过生身父母的人,根本不会知道他面对母亲的痛苦,绝对不会和他产生共鸣吧?可是,他又那么聪明,体悟到了常人绝不能想通的事,比方说,“人是一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产生花火的存在”。莲此刻感觉内心深处正是燃起了一团思念的花火,而真司的理解,就像禅宗所说的“顿悟”,说不定他上辈子是个目盲的僧人,并且和自己有不少往来,二人一起还在夏末月夜的繁星下一起唱过和歌。 ——那个笨蛋,我又开始想他的事了吗? 回住所的途中,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莲的目光掠过街头一个个紧闭的大门和陈旧的招牌。这一片灰蒙蒙的木牌早在明治时期就接二连三地挂上去了。如今已经经过几十年,剩下的几家店铺也生意惨淡。莲正为世道人心的变化而唏嘘不已,突然再次看到坐落在街角里的小川绸缎铺,不禁就想到惠里。要不要给她写一封信,告诉她自己已经找到了心仪的人。可是贸然写信过去,不就违背了自己当初许下的再也不联系的诺言吗?莲努力回忆着,也许当时只说了再也不见,并不是再也不联系吧?还是说,不会再说亲密的话?反正不久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一次,而且隔着门口的竹帘没头没尾地说了几句话。不过,无论如何,自己究竟为什么突然产生了要给惠里写信告知她自己的现状的念头,因为那家伙和她很像吗?还是说,其实莲也不敢确认自己的感情,所以只好用上一段经历去类比,结果发现根本不同吧。 说到底,他们还是有很多不同的。最大的不同,比方说,曾经有一枚惠里送的戒指挂在莲的身前。然而,真司可不是一枚小小的戒指就能锁住的人。那个笨蛋,他的愿望或许比任何人都要伟大。尽管他是个单纯又不谙世事的傻瓜,他大概是比所有人都要聪明的存在吧?所以送戒指的事他做不出来,但是莲的心却不会因为这个而不在他的身边。 回过神来,莲发现自己又在为真司做辩解。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莲有一种局促不安的预感:总有一天,他会变成莲从未接触过的东西,怀着一股纯粹且倔强的感情,冲破人间这座巨大的樊笼,到达另外一个孤独寂寞的世界去。莲知道,自己一面无法自拔,一面又为自己像尘世间其他浪迹情感的男子一样流连于二人之间,感到深深的不耻。这唐突的感情真是相当自私!若说真正的情分是能做到彼此奉献的份上,自身和任何人的感情都不可能是对等的啊。究竟是谁在追求无私而平等的爱意,只有真司,以及正在被他深刻影响了的莲。莲敢说,在如今这个纷繁复杂的时代,浮世当中所有的纯真全都汇聚到了真司的身上。而那份纯真又不是源自rou体的。莲希望他能够舒服的时候尽管舒服着,幸福的时候也尽量无忧无虑地继续幸福下去好了。无料他变成何等模样,池中的金鱼、墙角的红梅、庭院深处的夜樱……即便rou体毁灭,或是因为轮回转生变幻了形象,莲都能在众多的躯壳中一眼将他的灵魂辨别出来。因为他的外形与精神时时刻刻都散发着与众不同的馥郁芳香,显示出跟任何其他的存在都不相同的区别。即便是人和人之间也有差异,世上尚且没有一模一样的两株植物,何况一模一样的人? 想起那双琥珀似的闪闪发光的眼睛,莲心想:说不定那本来就是两颗璀璨的星星,一时失意才会坠入凡尘。那样灿烂耀眼的东西,终归不属于人间,经历了几番周折之后,最终都要回到天上去的。 莲徘徊在深巷里,仰头看见夜晚依旧灰蒙蒙的东京的天,意识到自己正在被这个地方排斥着。自己被乡间生活吸引了,精神像棋盘上被人随意打乱的棋子,原本按部就班一步步落在棋盘上的格局被打破了。莲明白过来,为什么有人说下棋的风格和本人不相干,毕竟棋手下棋时还是有些理智的,为了改变令人不满的棋局,至少做出一点改变吧,而绝不是像精神混乱的人一样想到哪里就胡乱落子。所以,莲深刻地思考了一番自己精神上被搅乱的问题,最后找到了一个能够快速让自己恢复理智的办法:还是应该回乡下去吧。